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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命不可違嗎?」唯一的兒子擁有神魔之氣已屬異端,如今九曜又私下寫出如此震驚的預言,只怕神子的繼任是困難重重……
  「傳令,喚鳩槃神子!」

  族人與血脈,他只能選擇一個。

  今日他若是凡人,絕對會毫不猶豫的選擇後者……

  「父王,你喚吾?」門扉靜悄悄的被推開,是家人的關懷,也是君臣的信任,在鳩槃王面前的,是聞令而來的鳩槃神子。
  疲憊睜開眼,鳩槃王看著鳩槃神子,隨意的比個手勢要他落座後,靜靜的凝視著他。
  翠綠的髮,白皙的臉,那張和雪妃相似的容顏……
  這是他的血脈,是純正的魔卻具有神氣,是他的雪妃留給他唯一早熟又冷漠的…
  怪物。
  「你該知道吾為何在此時傳喚你來吧?」嚴肅沉重的口吻,讓他忍不住抬起頭看這位近在咫尺的王,他遙遠又親近的父。
  勞累的熟悉臉孔,薄弱的骨架,記憶中那頭茂密深綠的髮,不知在何時已褪為略柔和的湖綠並削去了大半的長度,看起來無比的蒼老,無助,孤獨。
  在這時他才震驚的發現,他的父親,竟早已如此蒼老。
  一種莫名的情緒在他的心底滋長,他無法克制的低下頭咬牙,握緊雙拳,避免再跟他對視。
  「……孩兒略知一二。」意外的聽見這樣的答案,鳩槃王驚訝的低下頭看著自己的兒子,真的不知道現在的自己該做出什麼表情。
  怎麼說?疲憊的揉著眉心,他思量著,怎麼開口。
  可時間流逝,他的手攤了又握,握了又攤,甚至連食指對戳這個動作都出現了,卻仍不知怎麼開口將心裡的話向他唯一的兒子說出。
  鳩槃神子看著鳩槃王不知所措的模樣,心情無法克制的陰暗了起來。
  「吾…吾……」深吸一口氣,他試圖將話完整的說出,但無奈,總是事與願違。「吾兒……」
  「抱歉,吾尚需要一點時間思量。」
  「唉…先下去吧。」
  「是。」慎重的對鳩槃王行了個標準的君臣之禮,他一步一步慢慢的走出宮殿,連要隱藏自己的腳步聲這回事都忘了。
  默默的看著鳩槃神子的背影,那頭整齊紮好的髮輕輕的隨著主人的動作晃漾著,像在跟凝視著它的人訴說著無法開口的關懷般,像極了他沉默寡言又賢淑貼心的雪妃……
  『王…』
  「雪……」將頭深深的埋進自己的掌心,他陷入回憶中與他的妻相依,不離不棄。

  快速的在迴廊上行走,他無視所有經過他身邊並與之招呼的人,沉默的回到自己的書房後,坐在椅子沉思。
  明明只是瞬間的事,卻好像已經過了許久,他仍舊沉默,甚至連天色何時暗下、誰進來點了燈都不知。
  「鳩槃。」看著燈火通明的書房內居然無人出來應門,他推開門,旁若無人的走入,第一次,他在沒獲得主人允許的情形下闖入他人的房間。
  「退下,吾有事。」揮手遣退上來鬧場的路人甲乙丙,鳩槃連正眼都懶得看一下。
  「……汝這樣叫有事?」鄙夷的看了眼想事情想到連兩隻腳都大辣辣的跨在書桌上的鳩槃神子,吞佛童子不懂,有什麼事可以讓鳩槃神子想成這樣?總不可能是族內之事吧?
  依他對鳩槃神子的了解,他該不是個會執著於權勢爭奪的人,否則早該在這些日子裡,全族爲了紅禍星之事忙的不可開交的時候,把自己交出去杜絕後患了。
  「喔,你找吾做什麼?」抬眼瞧了一下滿臉不爽的吞佛童子,他隨口應了聲,身體向前傾斜,雙手撐上桌子,運用手臂的力量讓身體在空中翻轉過了一圈後,靈巧的落在吞佛童子的眼前,所有的動作一氣呵成,毫無滯礙,優美瀟灑的恍若不小心闖入這書卷天地的梅精,絕塵。
  「較量的時間到了。」撲鼻而來的冷冽梅香讓吞佛童子微退開一兩步,認真壓抑著突然失序的心跳。
  他怎麼會對這滅族的仇人有這種詭異的感受?莫非他在他的飲食中對自己下了什麼毒,所以他才會有這般脫軌的情緒反應不成?
  「走吧。」拉開門,鳩槃側身讓呈現有些失神狀態的吞佛童子先走出去,然後看了一下書房,確定裡面什麼都沒有了之後,才關上房門跟著吞佛童子來到了他們平常一起比試的地方。
  是什麼變了?
  你可聽見,雪落的聲音?

  看似雜亂無章的劍法,在雪地上劃出一道又一道冷冽的弧度,鳩槃神子劍的攻勢,在今晚除了狂以外,又加入一點瘋的成分。
  宛如當初那個殺入他族領地,傲然冰冷、所向無敵、仰首倪視一切的鳩槃族將軍,所有妄想解脫的魔之魂皆須經過他的劍,讓他飲盡所有滾燙的魔血,才有重生的機會。
  現在的他,好似那詭艷的魔物,正準備用他的血來餵養他體內那蘊藏的,食人精血的梅。
  鳩槃神子,汝可知……失了冷靜,正是兵家的大忌?
  看著已入狂態的鳩槃神子,吞佛童子手中的劍看準時機刺出,以不到數厘米的距離擦過鳩槃神子的衣袖,只要再近幾分,即可見血;可鳩槃神子那冷冽的鋒芒早已擱在他的頸上。
  風止身不動,鳩槃神子看著眼前這個毫無懼色的小鬼,眼底閃過一絲讚賞。
  不簡單,小小年紀竟然就能經過幾次訓練就碰觸到他的衣角,假以時日,必定是可造之材。
  「很好,吾當初果然沒看錯人。」收回劍鋒,他伸手揉亂了小鬼梳理的整整齊齊的艷髮,然後在那隻抗議的小手即將拍上他的時候伸開。

  只是…這樣悠閒的日子,就快要結束了。
  遙望天際,他看著那白茫的雪花飄下,突然感覺到一陣不曾有的惘然。
  他到底……是怎樣的存在?為了什麼而存在?
  畏懼他輕視它的族人,透過他看著母親的父王…因為天空,因為風,他不願被拘束在這塊小小的魔界土地上,安分守己的做一介沉默的王。
  他想飛,想走的更遠……
  抬起雙手,他輕緩的轉圈,捻指,慢舞,那一切的動作像極了他們曾駐足停留觀賞,並且與之攀談的一名舞姬。
  那勾人魂魄的飄逸舞蹈,至今仍深深的震撼著他們。
  吞佛童子看著閉眼輕舞的鳩槃神子,不解為何他在此時突然跳起了這曲舞蹈?因這舞據那人說,是離別的愁思……
  「汝想做什麼?」艱難的移開膠著的視線,他看著他,冷漠的問。
  「做什麼?吾能做什麼?」舞不凝,身不停,手腕輕轉,他身型一凝,墨綠的身影自然的融在這白茫的天地裡。
  鳩槃神子阿……你在想什麼?
  這天地的雪精、這樹間的梅精,他們可否猜到聽見你深藏無奈的思緒,才為你凋零飄落、至死方休?

  深夜,一條墨綠的人影竄入了鳩槃王的寢宮。
  感受到不對的氣氛,鳩槃王雙眼緊閉,渾身警戒,感受到不請自來的無理之客身上的殺氣,和始終不散的梅香……梅香!
  睜開眼,他不意外的瞧見一道熟悉的身影站在他的床前,不同以往的親密和血腥的肅殺之氣蔓延,那碧藍色的沉靜眼眸迴避著他的視線,手中的劍鋒閃著冷冽的光芒正抵著他的頸。
  「鳩槃王,卸下你的王位吧!」桌上的花瓶碎裂,他刻意高亢的語調,引來了門外守衛們的警戒和騷動,燈火開始通明,人聲逐漸沸騰,整頓的目標只有一個,就是鳩槃王的寢居。
  「有刺客!」
  「保護鳩槃王!」
  「保護鳩槃王!」聽著門外那無意義的對話,鳩槃神子手中的劍鋒遲遲未劃下他鬆垮的頸子,直到整座寢宮被警衛密密的包圍住後,那滾燙的魔血才從鳩槃神子手臂上猙獰的傷口裡溢出,染滿了鳩槃王純白的裏衣。
  「鳩槃你!」突然會意過來兒子的想法,鳩槃王看著向來聰穎的神子,不敢相信他居然會做出如此愚蠢的行為!
  弒君可是唯一的死罪。
  「死!」不辯解不回應,鳩槃神子的劍算準時機落下。
  「進入!」一聲令下,房門『砰』的一聲被人從外面用力撞了開來。
  在燭火搖曳的迷糊光影中,眾士兵們看見的,是滿身鮮血的鳩槃王和意圖痛下殺手的鳩槃神子。
  「神子……」「神子!」
  「神子叛變了!」
  「神子叛變!」
  「反叛者死!」
  「眾人上!保護王!」
  眾士兵一擁而上,鳩槃伸出手將已經被點了穴且呈現僵化狀態的鳩槃王丟開後,開始屠殺所有圍上來的士兵。
  血花噴濺,他滿身滿頭都是族人的血,面無表情。

  不過是同族的魔,不過是與自己有相同血緣的父親,無須在意…無須……

  閉上眼,他奮力的往前邁進,往自己的居所逃竄而去。
  所有的一切早已準備就緒,只差臨門一腳……

  看著自己疼惜的兒子渾身染滿鮮血離去的背影,鳩槃王的心無法克制的絞痛了起來。
  在一個大雪紛飛的夜,他得到了唯一的血脈,也失去了今生摯愛的妻……

  『王…雪妃娘娘他……』貼身俾女哽咽的流著淚,在領他進寢房的時候試圖平靜自己的情緒卻徒勞無功,最後只得默默的拿起那盆滿是血污的熱水走出去,讓他自己面對如此具衝擊力的事實。
  連呼吸都覺得滯礙的房中,他走近雪妃的身旁,低頭凝視著她安穩的臉,長著厚繭的大手,溫柔的順著她的髮,小心翼翼,就怕一個不注意,難得這樣脆弱的她就會煙消雲散那樣。
  小小的寢房內瀰漫著微弱的神氣,他纖瘦的雪妃正靜靜的沉睡著,只是總是保持乾淨的純白衣擺上滿是點點的腥紅。
  若不是那張太過蒼白的面容和瀰漫室內久久不散的濃厚血腥味,他幾乎要以為他的雪只是不小心睡著了,等等就會醒來,陪著他輕輕的摟著他們的孩子,小小的臉蛋上滿滿的,都是初為人母的喜悅…然後拉著他分享所有的一切,在他的懷裡溫順的……
  『雪妃娘娘的身子本就不適合懷孕……』
  『雪妃娘娘曾找過九曜魔女。』
  『化胎之術:以母體本身的血肉為食,餵養腹中的胎兒,待時機成熟,靈胎即成……』
  不住啼哭的嬰兒,已成空殼的母體,未來所有的願景,在今夜,他的世界崩毀……

  「雪妃……」令人暈眩的黑暗襲來,他看著鳩槃神子離去的方向,低低的喚著他的雪。
  或許他從來就沒有將雪妃跟鳩槃神子分離過。

  「鳩槃神子。」「鳩槃神子!」蒼老和年幼的聲音同時響起,他回過頭,不意外的看見兩條熟悉的身影。
  一個是白髮蒼蒼的陌生老者,另一個則是由他親自教導出來的吞佛童子。
  「老師,吞佛童子,你們來了阿。」強逼自己露出無所謂的笑容,他背上了包袱,靜靜的看著他們。
  門外腳步雜沓,鷹鳴陣陣,時機早已成熟,他卻遲遲未走。
  「嗯。」
  「鳩槃神子,汝為何要這樣做?」激動握緊雙拳,吞佛童子看著渾身染血的他,不知自己還能說出什麼。
  為什麼要做出這麼殘忍的事情?鳩槃族不是汝的歸屬嗎?為何汝要背叛?
  「這嘛,」一如以往,鳩槃神子伸出手揉亂了他依舊梳理得整整齊齊的髮絲,淡淡的笑。「該是天命。」
  笑容依舊,鳩槃神子卻狠狠的抓住他的頭,開始施起封印記憶的咒文。
  隱隱泛著紅光的五芒星在吞佛童子的額上浮現,接著細系的疼痛順著腦中不知哪個部位開始蔓延,然後逐漸加劇。
  「汝做什麼!汝放過吾!放開!」感到自己的腦袋好像正逐漸喪失ㄧ些東西,吞佛童子忍不住恐懼拼命的掙扎著,不懂他行為上的意義是為何。
  看著吞佛童子痛苦掙扎的模樣,鳩槃神子的內心忍不住的泛起一股疼,但他不會去心軟。
  因現在的他,已經親手斬斷自己所有的退路。
  像是被人活活削去半個腦袋的痛不斷的衝擊著,直到吞佛童子無法忍受痛苦的昏了過去後,那一直沉默站在他身旁的老者才伸手接過他。
  「……生死之爭不遠矣。」
  「徒兒知曉,今後一切,就有勞師尊了。」祝融侵襲,他自信的微笑在火光中顯得格外刺眼。
  慎重的低下頭道了謝,他目送沉默的老者跟吞佛童子消失在眼前後,才往窗外走去,那裡有隻威武攝人的巨鷹正乖巧的蹲在庭院中等待他這個招喚牠前來的友人。
  親暱的拍拍巨鷹的嘴,他翻身搭上牠的背,快速的飛離鳩槃族的領地。
  底下戰火蔓延,他看著無邊的天際,想到了以往的居所已被火焰燃燒的什麼都不剩,那些他所珍惜的東西,已全葬在那火海中,什麼都沒了。
  這世上,鳩槃神子之名,也許以後只會出現在通緝犯的名單中吧?
  苦澀的笑一笑,他知道事情已經發生,不會再有挽回的餘地。
  那現在他該做什麼呢?
  有些無力的思索著腦中的記憶,他突然想起自己從前在書上讀過的,一個叫苦境的地方。
  早神往已久的苦境……嗯,何不前往一探?
  飛翔的鷹載著那已是自由之身的人遠離故鄉,人的一生有數種選擇,魔亦是。

  只不過人的執著是矛盾,但魔的執著是純粹。
  可執著雖是苦,但一旦放開,萬般皆休。

  「你醒了?」
  「嗯,汝是誰?」
  「你的師尊。」
  「師尊?」
  「沒錯,助你殺死滅族仇人的師尊。」
  「滅族仇人?是誰?」
  「鳩槃神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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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弱苳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