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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隔日,鳩槃族三名武將,以叛族之罪及污辱鳩槃王的名義被處斬。
  其餘數名,壓入地牢聽候神子處置。

  「九曜,這是你爲吾族占卜的結果?」
  「是,經連日來,我夜觀星相的結果,已確定鳩槃族將因為神子的繼承而滅族。」
  「這便是鳩槃族的天命?」
  「是。」
  「可有逆轉的餘地?」
  「我只能說,天命有他自轉的軌道。」
  「……退下吧。」
  「是。」
  遣下占星師九曜,鳩槃王看著那張牘耶從書房拿來的紙張,年邁威嚴的臉上滿是疲乏。
  「……還是天命不可違嗎?」唯一的兒子擁有神魔之氣已屬異端,如今九曜又私下寫出如此令人震驚的預言,只怕神子的繼任是困難重重……
  「傳令,喚鳩槃神子!」
  族人與兒子,他只能選擇一個。
  今日他若是凡人,絕對會毫不猶豫的選擇後者……
  「父王,你喚吾?」鳩槃神子不解鳩槃王深夜突然傳喚他到此的原因為何,抬頭看著那張勞累的熟悉臉孔,他發現自己的父親不知何時已如此蒼老。
  「嗯……還記得爭戰前日吾喚你來此的目的吧?」低頭看著這唯一的兒子,鳩槃王不知自己該做出什麼表情。
  要怎麼說?疲憊的揉著眉心,他思量著,怎麼開口。
  可時間流逝,他那手中的宣紙折了又攤,攤了又折,已經被摧殘到不成紙型,卻仍不知怎麼開口將心裡的話向他唯一的兒子說出。
  鳩槃神子看著鳩槃王不知所措的揉著手中宣紙的模樣,他直覺想起那總是帶來壞消息的暗色美麗臉孔,老是說著令人不悅的話語……
  忍不住皺起眉頭,他想,九曜或許又向父親說了什麼嗎?
  「吾…吾……」深吸一口氣,他試圖將話完整的說出,無奈,事與願違。
  「父王,讓吾自己明白吧。」好笑的看著鳩槃王支支吾吾的模樣,他伸出手拿過那慘遭蹂躪的紙張快速的瀏覽過一次後,沉默不語。

  因為他首次覺得,九曜的臉看來順眼多了……

  「吾兒……」
  「抱歉,吾需要一點時間思量。」
  「嗯,那就先下去吧。」
  「是。」慎重的對鳩槃王行了個標準的君臣之禮,他一步一步慢慢的走出宮殿,無視所有跟他打過招呼的人,回轉自己的書房後,靜靜的坐在椅子上沉思。

  吾該用何種方式讓族民完全不想尋回吾呢?臨陣脫逃絕不能用,那該是何?弒……

  「鳩槃。」看著燈火通明的書房內居然無人出來應門,他推開門,旁若無人的走入,第一次,他在沒獲得主人允許的情形下闖入他人的房間。
  「退下,吾有事。」揮手遣退上來鬧場的路人甲乙丙,鳩槃連正眼都懶得看一下。
  「……汝這樣叫有事?」鄙視的看著想事情想到連兩隻腳都大辣辣的跨在書桌上的鳩槃神子,吞佛童子不懂,有什麼事可以讓鳩槃神子想成這樣?總不可能是族內之事吧?
  依他對鳩槃神子的了解,他應該不是一個會執著於權勢的人,否則早該在這些日子裡,全族爲了紅禍星之事忙的不可開交的時候,就把自己交出去了。
  「嗯,你找吾做什麼?」隨口應聲,鳩槃傾身,雙手撐上桌子,運用手臂的力量讓身體在空中翻轉過了一圈後,靈巧的落在吞佛童子的眼前,所有的動作一氣呵成,毫無滯礙,優美瀟灑的恍若不小心闖入這書卷天地的梅精,絕塵。
  「較量的時間到了。」撲鼻而來的冷冽梅香讓吞佛童子微退開一兩步,認真壓抑著突然失序的心跳。
  他怎麼會對這滅族的仇人有這種詭異的感受?莫非他在他的飲食中對自己下了什麼毒,所以他才會有這般脫軌的情緒反應不成?
  「走吧。」拉開門,鳩槃側身讓呈現有些失神狀態的吞佛童子先走出去,然後看了一下書房,確定裡面什麼都沒有了之後,才關上房門跟著吞佛童子來到了他們平常一起比試的地方。
  什麼變了?
  你可有聽見,雪落的聲音?

  看似雜亂無章的劍法,在雪地上劃出一道又一道冷冽的弧度,鳩槃神子劍的攻勢,在今晚除了狂以外,又加入一點瘋的成分。
  宛如當初那個殺入他族領地,仰著首傲視一切、所向無敵的鳩族將軍,所有妄想解脫的魔之魂皆須經過他的劍,讓他飲盡所有滾燙的魔血,才有重生的機會。
  現在的他,好似那詭艷的魔物,正準備用他的血來餵養他體內那蘊藏的,食人精血的梅。
  鳩槃神子,汝可知……失了冷靜,正是兵家的大忌?
  看著以入狂態的鳩槃神子,吞佛童子手中的劍看準時機刺出,以不到數厘米的距離擦過鳩槃神子的衣袖,只要再近幾分,即可見血;可鳩槃神子那冷冽的鋒芒早已割在他的頸上。
  風止身不動,鳩槃神子看著眼前這個毫無懼色的小鬼,眼底閃過一絲讚賞。
  不簡單,小小年紀竟然就能經過幾次訓練就碰觸到他的衣角,假以時日,必定是可造之材。
  「很好,吾當初果然沒看錯人。」收回劍鋒,他伸手揉亂了小鬼梳理的整整齊齊的艷髮,然後在那隻抗議的小手即將拍上他的時候伸開。

  這樣悠閒的日子,就快要結束了。
  遙望天際,他看著那白茫的雪花飄下,突然感覺到一陣不曾有的惘然。
  他到底……是怎樣的存在?
  不願被拘束在這塊小小的魔界土地上,他想飛,想走的更遠……
  抬起雙手,他輕緩的轉圈,捻指,慢舞,那一切的動作像極了他們曾駐足停留觀賞,並且與之攀談的一名舞姬。
  那勾人魂魄的飄逸舞蹈,至今仍深深的震撼著他們。
  可為何鳩槃神子現在突然舞起了這舞蹈?這舞據那人說,是離別的愁思……
  「汝想做什麼?」移開膠著的視線,他看著閉上眼慢舞的他,冷漠的問。
  「做什麼?吾能做什麼?」舞不凝,身不停,那墨綠的身影自然的融在這白茫的天地裡。
  鳩槃神子阿……你在想什麼?
  這天地的雪精、這樹間的梅精,他們可否猜到你那深藏的思緒,才為你凋零飄落、至死方休?

  深夜,一條墨綠的人影竄入了鳩槃王的寢宮。
  感受到不對的氣氛,鳩槃王雙眼緊閉,感受到這不請自來的無理之客身上的殺氣,和始終不散的梅香……梅香!
  睜開眼,他不意外的瞧見那熟悉的身影站在他的床前,不同以往的親密和血腥的肅殺之氣蔓延,那碧藍色的沉靜眼眸迴避著他的視線,手中的劍鋒閃著冷冽的光芒正抵著他的頸。
  「鳩槃王,卸下你的王位吧!」刻意高亢的語調,引來了門外守衛們的警戒和騷動,燈火開始通明,人聲逐漸沸騰,整頓的目標只有一個,就是鳩槃王的寢居。
  「有刺客!」
  「保護鳩槃王!」
  「保護鳩槃王!」聽著門外那無意義的對話,鳩槃神子手中的劍鋒遲遲未劃下他鬆垮的頸子,直到整座寢宮被警衛密密的包圍住後,那滾燙的魔血才從鳩槃神子和鳩槃王手臂上猙獰的傷口裡溢出,染滿了鳩槃王純白的裏衣。
  「鳩槃你!」突然會意過來兒子的想法,鳩槃王看著向來聰穎的神子,不敢相信他居然會做出如此愚蠢的行為!
  弒君可是唯一的死罪。
  「死來!」不辯解不回應,鳩槃神子的劍算準時機落下。
  「進入!」一聲令下,房門『砰』的一聲被人從外面用力撞了開來。
  在燭火搖曳的迷糊光影中,眾士兵們看見的,是滿身鮮血的鳩槃王和意圖痛下殺手的鳩槃神子。
  「神子……」「神子!」
  「神子叛變了!」
  「神子叛變!」
  「反叛者死!」
  「眾人上!為鳩槃王報仇!」
  「對啊!為鳩槃王報仇!」
  眾士兵一擁而上,鳩槃伸出手將已經被點了穴且呈現僵化狀態的鳩槃王丟開後,開始屠殺所有圍上來的士兵。
  血花噴濺,他滿身滿頭都是族人的血,面無表情。

  不過是同族的魔,不過是與自己有相同血緣的父親,無須在意…無須……

  閉上眼,他奮力的往前邁進,往自己的居所逃竄而去。
  所有的一切早已準備就緒,只差臨門一腳……
  「鳩槃神子。」「鳩槃神子!」蒼老和年幼的聲音同時響起,回過頭,他看見了兩條熟悉的身影,一個是白髮蒼蒼的老者,另一個則是由他親自教導的吞佛童子。
  「老師,吞佛童子,你們來了阿。」強逼自己露出無所謂的笑容,他背上了包袱,靜靜的看著他們。
  門外腳步雜沓,鷹鳴陣陣,時機早已成熟,他卻遲遲未走。
  「嗯。」
  「鳩槃神子,汝為何要這樣做?」激動握緊雙拳,吞佛童子看著渾身染血的他,不知自己還能說出什麼。
  為什麼要做出這麼殘忍的事情?鳩槃族不是汝的歸屬嗎?為何汝要背叛?
  「這嘛,」一如以往,鳩槃神子伸出手揉亂了他依舊梳理得整整齊齊的髮絲,淡淡的笑。「該是天命。」
  笑容依舊,鳩槃神子卻狠狠的抓住他的頭,開始唸起咒語。
  「汝做什麼!汝放過吾!放開!」感到自己的腦袋好像正逐漸喪失ㄧ些東西,吞佛童子拼命的掙扎著,不懂他行為上的意義是為何。
  狠下心,他繼續施咒消除他們曾擁有過的記憶,直到什麼都不留下後,才點下他的昏穴,將他交給老者。
  「保重。」伸手接過吞佛童子,老者只給了他一句常見的問候,隨即轉身離開這是非之地。
  「嗯,多謝師尊。」慎重的道了謝,鳩槃往窗外走去,一隻威武攝人的巨鷹正乖巧的蹲在庭院中等待那招喚牠前來的友人。
  親暱的拍拍巨鷹的嘴,他翻身搭上牠的背,快速的飛離了鳩槃族的領地。
  底下戰火蔓延,他看著無邊的天際,想到了以往的居所已被火焰燃燒的什麼都不剩,那些他所珍惜的東西,全葬在那火海中,什麼都沒留下。
  這世上,鳩槃神子之名,也許以後只會出現在通緝犯的名單中吧?
  苦澀的笑一笑,他知道事情已經發生,不會再有挽回的餘地。
  那現在他該做什麼呢?突然想起自己從前在書上讀過的,一個叫苦境的地方,那神往已久的苦境……嗯,何不前往一探呢?
  飛翔的鷹載著那已是自由之身的人遠離故鄉,人的一生有數種選擇,魔亦是。

  只不過人的執著是矛盾,但魔的執著是純粹。
  可執著雖是苦,但一旦放開,萬般皆休。

  「你醒了?」
  「嗯,汝是誰?」
  「你的師尊。」
  「師尊?」
  「沒錯,助你殺死滅族仇人的師尊。」
  「滅族仇人?是誰?」
  「鳩槃神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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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弱苳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